黑暗虚空中一个纯白正方体以一条竖直的对角线为轴不停地转动,将数百道五光十色的流光搅动起来形成一个七彩漩涡。
“神父尼赫迈亚·安德森!”
安德森神父站在或者说浮在纯白正方体的正中央,几近实体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
冰冷好似机械的声音直接在脑内响起。“你明知富瑞特·加西亚是新晋的甲级纹章使却不顾随行修女塞西尔·卫的劝阻,强行将之杀害并致使一枚甲级纹章遗失,这一切是否属实?”
令人不快的声音。
安德森神父一脸厌恶的皱眉,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但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哪怕是给脑子挖洞做成蜂巢都要来得更轻松。
“属实!”
“这一切都是在了解教会规章的基础上进行的?”
“当然,我知道,对新诞生的纹章使的处置不在武装神父的权限范畴内,如果判断其不合格就上交报告,由枢机团裁决,不论如何不得动用私刑。除非自己或随行人员受到生命威胁否则不得将之杀死。”
“你既然清楚,那为什么杀死富瑞特·加西亚?是因为害怕吗?害怕这个火轮的孩子成长起来威胁到水轮的你!”
性别、年龄、感情······
这无机质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人类可能具有的一切,又似乎空空如也。
不爽!
非常不爽!
极度以及无法抑制的不愉快!
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另一种情绪打心底冒了起来,几乎压倒性的愤怒与抗拒。
“我害怕?尼赫迈亚·安德森会害怕?”
“哈哈!哈哈哈!”安德森神父就像是听到了不可能发生的蠢事,咧开嘴大笑。“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们这些家伙还有说笑话的天赋?害怕?尼赫迈亚·安德森是无敌的!”
“肃静!”
“哦呀!真是抱歉,不过没关系吧?要知道,你们可是信徒啊!”
不信神的男人装作虔诚的样子诵经。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要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不可推辞。”
“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逼迫你们的祷告。”
安德森神父貌似恭敬地低下头,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然后,不出他预料的,七彩漩涡一滞,无机质的声音分裂为数百重杂音。
“你这家伙······”
“安德森!”
“这不洁的罪人!”
······
真吵啊!
哈哈!哈!哈哈!这才是、这正是人类该有的样子啊!
自我、主观、立场······充斥着这些的人才能被称之为人类。反之,人类必然是充斥着这些的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一群空想主义的蠢货,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抵达神明身侧的话,神是会哭的。
红衣主教?枢机团?呵!
愚直的信徒啊,魔鬼是究竟何时渗透进你们的心里?
安德森神父抬起头直视停滞的漩涡。
逼迫自己背离人类本性的你们又何时能明白不管怎么努力自己所追寻的决不会实现。
“肃静。”“安静。”
“冷静。”
······
一切恢复如初,数百重杂音被数十个出言斥责的声音再度统合起来,问道:“尼赫迈亚·安德森,现在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为什么要杀死富瑞特·加西亚?”
安德森神父沉吟一会儿,不卑不亢地道:“直觉。”
“他很危险,极度危险。”安德森神父又补了一句。“在我通过水镜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我了,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装作不知,用哭泣和无助掩饰自己并试图博取同情。”
安德森神父有些好笑地道:“他成功了,那个笨蛋修女不惜消耗寿命使用奇迹也要救下他。”
“但是······”
安德森神父顿了一下,将声音拔高。
“他瞒不过我!”
“我透过他的眼看到真实,那不是你们想象的能靠爱和教育扳回来的孩子,而是被仇恨吞噬的邪妄之物。如果任由他存活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仇恨的漩涡会将周围的一切卷进去。”
说到这里,神父故意压低了声音,“就像你们一样!”
“放肆!连信徒都不是的你有何资格质疑我等!”枢机团只斥责这桀骜不驯的男人一句就不再追究。“不要罔顾教皇冕下让尔辈异类踏足这神圣之所、身披牧者荣耀的恩德。继续!”
安德森神父默然不语。
没能激怒枢机团,渍!这样也好,本来就是有感而发,没想着进一步激化矛盾。
“那就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富瑞特·加西亚和当年的我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如果说当年的我是粗胚,那家伙就是已经成型的器具。他不是幼稚爱撒娇的小孩子,而是成熟且独立的存在。”
安德森神父回想当时的情景,那浸满血恨的眼、指缝间流淌出的血水还有混在泪水中的决意,就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
“我不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他是否天生早熟。我只知道一点,他的眼神是我见过无数次的眼神,那是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眼神,不,准确地来说是抱着仇恨堕入深渊的眼神。已经晚了,那个男人什么都听不见、看不着了。仿若嘶吼的呓语徘徊在他心中,徘徊在他脑内,就像所有被仇恨吞噬的人,当成型的梦魇烙印在意识深处,就算清醒也会不自觉的复诵着,在梦中更是无处不在。”
没错,那是理解复仇究竟为何的眼神。
那个名叫富瑞特·加西亚的男人清楚明白的意识到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并为此而悲伤,即便如此亦没有一丝一毫后悔。
我的同族啊!
假使我们换一种方式相遇,假使你不曾被梦魇啃食化为空壳,假使我更强更早一点发现你,“不同于一般人,甲级纹章使影响和波及范围难以估量,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之流血,以上。”
永别了!
我的同胞啊!恨也行,咒诅亦可,因为我就是这种程度的人。
在地狱再会吧!
安德森神父深深地低下头去。
流光絮乱,旋涡中传出零碎而杂乱的不成语句的私语声。
“哎!”
突然,一声叹息压下了其它声音。“未来的可能发生、现在还未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足以作为定罪理由。永远不得否认他人获救的可能性。我原以为你是知道这些的,尼赫迈亚!”
“教皇冕下······”
安德森神父如坠梦中。在他听来那苍老虚弱的声音宛如洪钟一般低沉、浑厚、悠长。
“我很抱歉。”
安德森神父张了张嘴,半响才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没有回音。
握紧拳头、默然而立的男人只听到无机质的声音宣判:“现在下达裁决,撤去尼赫迈亚·安德森武装神父一职。”
“会议终了。”
七彩漩涡散开,流光隐没。
占据整个正方体空间的纯白飞速地褪去。当安德森抬起头时,旅馆的房间已经回复了原样。
“boss,怎么样?”
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叼着草根的柯克神父问道。
“撤职。”
“哦,所以我就说你太乱来了。”随着柯克神父说话,那根草一抖一抖的,“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少说了两个字?”见安德森摇头,柯克神父一下子严肃起来,草根一竖。“boss,你确定是撤职而不是撤职留任?”
“还不清楚有没有新的任命。”
说罢,安德森坐在椅子上,上身前倾,手臂搁在大腿上,十指交错,看着发霉的地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枢机团疯了?你又怎么气他们了?”
“他们要是能因为生气就撤我职,我反倒是要高兴。”安德森头也不抬,用一种平淡而低沉的语调说道:“是教皇冕下的命令。”
“教皇冕下······”
柯克神父说不出话来。
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为旅馆房间内的主旋律。
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窗外和窗内仿佛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沉寂许久。
“今天看样子是不能去散步了。”柯克神父走到窗户跟前。“阴雨天,总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听修女说,这里还要下一个星期的雨。啊~啊!走到哪都是粘粘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没什么,别担心。”
“枢机团怎么可能闲置贵重的战力?下一个任命很快就会到的。”
“就当是休假吧!你也好久没有休息了。”
“嗯!”
随着安德森的这一声轻哼,气氛渐渐缓和。柯克神父思量思量后转过身:“boss,我刚才······”
“12点了。”
那声音很轻可在柯克神父的耳中却比窗外的雷声还要来得清晰。
“这么快就12点了!?”
“哦哦,我必须得走了。”柯克神父吐了口气,快步走到衣架前抓起黑色大衣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边赶,一边戴帽子一边咕囔着:“阴雨连绵的天气,讨厌的工作,真是糟透了的组合。”
失策了,刚才用的时间比预计的长吗?
“我定了一箱黑朗姆。”
柯克神父在系扣子的同时用相当粗暴的动作咚咚咚地冲下楼去。“你可别喝完,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啊!”
“嗯,别死啊!”
“怎么会,回见啊。”
柯克神父停下来隔着老远喊了一嗓子。
“柯克,你这混蛋!”老詹姆斯看着变形的楼梯扶手心痛不已,拖着瘸腿冲上去,挥舞着扫把朝柯克神父打去,“给我照价赔偿,双倍,不,要三倍!”
“好好好!”
柯克神父讪讪地笑笑,留下字据后也不打伞就跟一阵风似地窜入雨中。
老詹姆斯捏着字据,冲着柯克神父的背影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句才向屋内走去。他的扫把与瘸腿的拖行声消失在楼梯间,嘴里念念有词,抱怨着天气、抱怨着不知在哪快活的独子,抱怨着世上的一切。
太多太多的事情可以抱怨了,硬要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旅客喝着闷酒,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老詹姆斯的喃喃自语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沦为杂音,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门外边那些聚在下水道口的浑浊水流翻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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